中国濒危语言志|四川康定贵琼语调查笔记
2015年,有幸得到中国语言保护工程项目经费的资助,我们组建了包括摄录人员、联络人员和发音人在内的调查团队。当年8月中旬,我和研究生陈林从成都经雅西高速、石棉到康定,辗转14个小时,到达甘孜州康定县大渡河谷姑咱镇,与四川民族学院的谢军、许陈龙老师会合,开始了濒危语言——贵琼语的调查和摄录工作。经贵琼母语人、四川民族学院中文系杨晓燕老师联络,康定县政协委员、旧鱼通土司之子甲名扬、康定县林业局的老护林员兼姑咱镇红白喜事主持人杨金山、康定县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杨玉林、杜晓兵,晓燕老师的母亲高玉梅,和我们的老朋友杨正中、公嘛高文良先后来到摄录地点,积极支持调查工作。
调查团队和发音人杨正中、甲名扬、高玉梅合影
康定县政协委员甲名扬讲鱼通土司世系
此时距初次调查贵琼语已近十年,但在镜头和话筒面前,无论是调查团队还是发音人都有临阵磨枪的紧迫感。于是有了下面这一幕幕的场景:摄像师谢军严格把控录像质量,在蝉鸣和挖掘机的噪音中争取摄录机会。杨正中阿伯录词语常被窗外修整操场的挖掘声打断,等施工结束已是十分困倦,常常用手撑着眼皮坚持工作到夜晚。遍寻儿歌发音人,最后是晓燕回家带来了整饬利落的阿妈救场。团队成员齐心协力,在近一个月的时间里,完成了所有摄录任务,并通过验收。感谢杨晓燕、谢军、许陈龙、陈林等各位摄录团队成员和各位发音人的真诚相待与全力付出。
摄像师谢军
众所周知,濒危语言语料记录具有急迫性和抢救性。从调查任务来看,此次调查需要尽可能丰富的语言材料,不但要扩充词汇量到4000条以上,还亟需收集口传文化产品。口传文化是语言反复锤炼的结晶,是口语形式的根基和内核,也是濒危语言调查中最值得抢救整理的文化资源。本次采录的口传文化资料包括民歌、祝祷话语和长篇故事。宗教执业者高文良公嘛讲述的取名、占卜和丧礼的各种程式、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杜晓兵和杨玉林演唱的山歌和仪式歌曲、高玉梅哼唱的儿歌、婚礼主持杨金山介绍的婚宴祝祷话语以及杨金山讲述的野人故事,大体能够展示贵琼语的口传文化特色。为方便读者了解贵琼口传文化的全貌,我们补充了2006年老阿妈金兰贞演唱的“哭嫁歌”和“鱼通故事大王”七斤初的传承人杨学武用贵琼语讲唱的长篇故事《李国森》,这是“藏彝走廊”若干用当地土著语言讲述的格萨尔故事的一部分,一方面有助于展示贵琼藏族讲述故事的文化传统,另一方面也有助于弥补缺乏语感的非母语调查人在虚词和句法调查方面的不足。濒危语言的基本研究方法,学界主要采用的有四种:一、跟踪调查的方法;二、共时对比的方法;三、历史比较的方法;四、类型比较的方法。对于贵琼语这个形态不发达,音系简化,正从黏着型向分析型发展的语言,如何改进调查方法,从而深入发掘语言特点,这的确是一个重要的课题。我们不能不追问贵琼语的研究价值和意义,从而确立调查研究的重点。贵琼语与藏、汉及其他民族的接触史可以上溯到元代,元以来的近800年里与之存在接触关系的语言有无渗透又如何渗透到语言系统的各个层面?对于贵琼语这样一个多语接触的典型,上述四种方法都有采用的必要,尤其是类型分析的方法。通过各类型参项的比较研究,贵琼语的语言特征能够得到较为深入的揭示。另外,以各类口语文化记音材料作为各语法参项考察的背景资料,更便于贵琼语语言特征的定性和定量描写。2015年姑咱镇的语言调查为贵琼语研究打开了新的一扇窗户。
从濒危语言保护的长远角度来看,比起通过摄录和保存贵琼语资料,更重要的是唤起贵琼人自己的母语保护意识,让他们意识到母语是一种重要的文化资源,而不是妨碍他们改善生活条件的包袱。尽管问卷结果显示出,生活在杂居地区的文化程度较高的成年贵琼双语人(多为男性)的母语感情淡漠,母语评价较低,认为母语“吃不开、应用范围小、干扰汉语、表意不充分、流传不远、价值不大、老人才用、复杂、不适用、没有文字”,但在聚居区对母语的发展前景表示忧虑的毕竟占据了大多数。在访谈中我们也能听到这样的呼声:“贵琼语里面有地方风俗,丢掉了可惜。”“在本地说贵琼话还是要体面些。”在调查中我们了解到这样的母语人:贵琼藏族族群中有外出读书时因思念故土,在嘉陵江边对着江水讲贵琼语,毕业后回乡执教的教师杨志高,有长期讲唱贵琼格萨尔故事《李国森》的杨学武,还有矢志于母语研究的语言学教师杨晓燕,晓燕老师宿舍的墙上贴着语言学经典著作的阅读计划,她的考博计划如能完成,她的世界将不再局限于姑咱,她将带着她的母语走向到更远的远方,像这样对母语怀着深挚的情感并愿意主动承担传承责任的贵琼藏族不乏其人。
贵琼语母语人:四川民族学院中文系教师杨晓燕
2015年夏,距2006年赴姑咱镇初期调查已经近十年。老辈贵琼发音人保存贵琼语的叮嘱言犹在耳,而前方的路已然明朗……
题图来源:百度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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